中国书法，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以文字为本体的一门艺术。中国的文字，从甲骨、籀、篆、隶到楷、行、草，无不是象形的，它们都是对于世间万物从静态到动态的极为凝练的表现，是对于自然物象符号化的抽象。数千年来，文字创造、运用的过程，就是其逐渐艺术化的历史，自然而然地形成并发展着无与伦比的书法艺术。它是中国人足以自豪的创造。

中国的书法与绘画，是一对孪生的姊妹艺术。她们非但同源而且同法。非但用笔的方法一致，而且对于物体、物态的抽象法则也一样。二者相辉相映，相得益彰。所以，历史上的许多大书法家兼为大画家，大画家亦兼为大书家，如苏轼、米芾、赵孟頫、董其昌……直至近现代的吴昌硕、齐白石。

然而，画家书与纯粹的书家书，还是有区别的。前者多重于意，后者多重于法。以“扬州八怪”为例，他们画各有别，书亦不同，且多有出于规范，而偏重于个性情意。其突出者如李鱓、金农、郑燮、杨法，都强化了画的意态。这些观点正印着晖荣的画与书，他一定是赞同的。

晖荣兄是一位具有旺盛创作力的艺术大家。他自幼喜爱书画，习绘临池，兴趣盎然。后历数十载艰难创业，却始终交往着艺坛的诸多前辈大师，虔诚汲纳。多年来，他积压着的艺术才智与创作欲念，直到花甲之年喷薄而出。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！且一发而不可收，创造了他的似锦繁华的绘画新样式，并巡展于东亚。而后，他又从平面的画，走进立体的塑，将花卉写意运之于雕塑，别出了一个新天地。今天，笔者又看到了他的书法作品的集子，眼前为之一亮。

晖荣思维敏捷，触类旁通，敢于大胆尝试。辛弃疾说“诗句得活法，日月有新功。”晖荣的可贵，正在于掌握了艺术的活法。“活法”在胸，他的大胆的才略方得以实施，“新功”叠出也就不奇怪了。

晖荣勤于读帖，注重意临，在无人意会处下工夫，于规矩之外立规矩。本次结集的书法作品，均创作于2010年之后，这些作品在古传鸟虫篆书体的基础上，加以艺术性的创造，既富古意，又有着鲜明的时代气息。

鸟虫篆为篆书之一种，又称为鸟虫书，最早称为鸟书、虫书。大致肇端于春秋中后期，至战国盛行于长江中下游地区，影响波及中原一带，流行时间接近两百年。鸟虫篆主要见之于青铜器铭文，尤以兵器为多。关于鸟虫篆的记录，始见于东汉许慎的《说文解字·叙》，曰：“自尔秦书有八体，一曰大篆，二曰小篆，三曰刻符，四曰虫书，五曰摹印，六曰署书，七曰殳书，八曰隶书。”其中的“虫书”即指鸟虫篆。到了西汉初年，鸟虫篆虽已衰落，但仍作为“六体”之一，由太史用来课试学童。据《汉书·艺文志》记载：“汉兴，萧何草律，亦著其法，曰‘太史试学僮，能讽书九千字以上，乃得为史，又以六体试之，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、史书令史。吏民上书，字或不正，辄举劾。六体者，古文、奇字、篆书、隶书、缪篆、虫书，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，摹印章，书幡信也。’”

自汉代以下，鸟虫篆虽然仍能见于一些钟鼎彝器之上，却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。直到明代篆刻复兴之后，才渐渐为一些篆刻家所采用。至当代，鸟虫篆的主要应用仍局限于篆刻，现当代篆刻家中，以鸟虫篆闻名的有方介堪及其弟子韩天衡。但专门研书此种书体者，则甚为稀少，这种书体已近乎失传了。

晖荣之独爱鸟虫篆，与他艺术理念中的好古、尚古的一面有关。此外，鸟虫篆字体“多作波磔而有意求工”所产生的装饰性、美化功能，相比于其他的书体，对擅长于绘画的他，更具吸引力，也更有发挥的空间。

晖荣笔下之鸟虫篆，章法稳重，形态端庄，银钩铁画，圆转自如。笔画首尾之纹饰，或作鸟形，或作虫形，或作鱼形，或作花卉，各具其趣。他讲究字与字之间的同形规避、笔画的挪让，如同样是书写“美丽中国”的两幅作品，在位置的排布上却完全不同，字形也各有区别；又如两幅“日日是好日”的作品，“日”字多达六个，则通过笔画首尾的纹饰和笔画的变形，使得每个字各各不同，规整之中又富有变化。他也很注重不同字体之间的和谐，并通过释文、边款的丰富变化，使得整幅作品显得整饬而不呆板，章法严谨又处处透出新意。宋人刘道醇论识画之诀，尝有六要之说。所谓六要者：“气韵兼力，一也；格制俱老，二也；变异合理，三也；彩绘有泽，四也；去来自然，五也；师长舍短，六也。”鸟虫篆本是“有意求工”的篆书，故而在书法的表达功能之外，与绘画的联系也最为紧密。

晖荣作书，意在笔先，这意就是画意，有了这意便能跳出前人藩篱，注重感情的抒写。正如弘一法师在《致马海髯》信中所说：“朽人于写字时均依西洋画图案的原则，竭力配置调和全纸面之形状，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画、笔法、笔力、结构、神韵，乃至某碑、某帖、某派，皆一致摒除，绝不用心揣摩，故朽人所写之字，应作一张图案观之则可矣。”因此，我们在看他的书作时，就如同看他的画。那匀称中的变化，端庄中的活泼，遒健中的婀娜，无不融入了画的意趣，渗透着印的神韵，是一种别具一格的高雅的书风。

作为一位具有高尚情怀的艺术家，晖荣注重在艺术创作中表达其爱国爱港情怀和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。这本书法作品集，同样反映着他的这些理念。如上面提到的“美丽中国”，与“大繁荣”、“祖国万岁”等，均表达了他对于祖国的衷心赞美与祝福；又如“幸福香港”、“璀璨香江”等，则表现了他对于香港特区之前景的美好祝愿；或如“爱国为民”、“崇德尚艺”，则表现出他作为一位有担当的艺术家的高尚节操；而如十二件题为“齐心”的作品，通过相近而各各不同的字体造型，表现了对于民族团结、社会和谐、祖国繁荣稳定的衷心祝愿；或如“熔古铸今”，其边款中记述了2006年9月他在日本东京日中友好会馆举办画展，著名书法家黄苗子为其题“熔古铸今”之事，并以此勉励自己“须加努力”，表现出不矜不伐的大家之风。

晖荣兄已年近“古稀”，尚有如此勇猛精进之举，钦佩不已！匆匆草成此文，聊以代序，尚希方家教也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萧 平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癸巳之春于金陵爱莲居